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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竹

2021-10-13 17:05:41 来源:心动文学 点击:1

我是一个农村娃,来自大山深处,比一般人更多一份对青葱竹子的期待和震撼。期待的是那丛丛(与江南不同的是,大巴山腹地的毛竹常常三五株、七八株盘根错节地生长在一起)翠竹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那种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患难情感;震撼的是它不求回报、甘于奉献、淡然且执着的人生禀赋,或者换一句话说,这不正是历经沧桑的广大山农对于美好人生最为真实的想往么?

还记得与毛竹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我三岁时候的那年秋天,刚刚开始蹒跚学步的我喜滋滋地背诵着哥哥交给我的一组新成语,有所图谋地前往母亲那儿邀功领赏,每次粉嘟嘟,圆滚滚的我总能得偿所愿,一粒糖果亦或一片饼干,无疑都吊足了我的胃口,哪怕一句不经意的褒奖也是我梦寐以求的精神食粮啊。

妈妈,今天还要我识记前几天哥哥教会我的成语吗?当然啦!好孩子是不是每天都该有所进步呢!我急吼吼的脱口而出:胸有肺腑。怎么样妈妈?不许耍赖哦,快给糖果吧。与此同时,我将一双脏兮兮胖乎乎的小手伸展在他最最亲爱的妈妈面前。什么?妈妈一时不明就里,刹那间瞪大了眼,旁侧的哥哥笑得更是前仰后合,好半天也没喘过气来,姐姐也把手中的针头线脑放回到笸箩里,轻轻地捏了一把我肉嘟嘟的小脸:傻小子!记牢了,是胸有成竹。说罢,便领我到后山的竹林里,一鼓作气给我讲了好多好多与竹有关的传闻与典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一竿竿翠竹便在我幼小的心里扎下了根。

后来上学了,我似乎还是很难理解古人为什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个中缘由,为什么在懵懵懂懂的我看来,和我所了解的状况完全是两码事呢?大多时候,勤劳而质朴的乡民们为了养活家人,常常把房前屋后的毛竹间伐一部分,扛到十余里之遥的集市出售,以换取最起码的温饱……当然,也有走村串户的篾匠,为山民订做席垫,(川北地区一种用来摊晒五谷杂粮的晾晒工具)在我们这些灰头土脸的孩子眼里,这可是响当当的一门绝活,是无形当中被赋予一种神秘色彩的事情,那长长的竹片在这些民间艺人们的手上不断翻飞,像织一块大大的地毯,又仿佛是民间艺术家在现场表演着某种独门绝学,当我们想要走近,看看他们魔术般的手是如何创造出这般奇迹的时候,这些憨厚朴实的艺术家们便会使出一招必杀绝技,这一招对我们抑或他们均是屡试不爽的,它的威力也绝对能赛过任何的糖衣炮弹。只见他们暂时停下自己的艺术行为,随手捡起一片竹蔑,三下五除二地变幻出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小小竹雀,整个过程绝不会超过十秒,呵呵!我们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那就赶紧开溜吧,傻傻的我们居然连声谢谢也不曾说出口,瞬间便作鸟兽散,我们先前所说过的那许多恭维的话全都被我们再一次抛进了大风里,我们得找一个父辈们视线以外的地方,赶紧开启另一场人与竹鸟大战的话题。我们的离去,同样使得那些最可敬佩的艺术家们无比释怀,因为他们再也不用担心那些锋利无比的竹片会划破我们胖乎乎的小手了,于公于私这都应当算得上是件一箭双雕、两全齐美的事情了。

再后来,我也开始手痒痒了,常常背着大人,抡起柴刀对准那只有香蕉般细小的毛竹痛下杀手,常常震得虎口发麻,也不能伤之一毫。于是,只好垂头丧气地转移视线,偷偷地前去拆卸邻家菜园里的篱笆,于是,我常常把它们弄回来,牵连不断地弄回来,也曾几次弄得小手见血方才善罢甘休。紧接着,便如恶俗的小说中写到的那样,老实巴交的父母硬生生地拽着我们这些曾自命不凡的“好孩子”前往邻居家“负荆请罪”,罪当然是不会有的,只是口袋里会无缘无故的凭空多出些花生或者糖果来……于是,我就想着要快点长大,不为别的,只为能像大人们那样三下五除二地就可以把一株差不多碗口粗的毛竹给放到,甚至于也能像隔壁的阿哥一样可以一鼓作气地扛上二十多根毛竹脸不红,气不喘地到集市去兜售,那又该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呵……

转眼好几年又过去了。

时间仿佛是对命运的又一次作弄。

当我借口胃疼从学校返回到故乡准备休学时,一个噩耗传来,那个壮壮的如一头牦牛的小阿哥在拖运毛竹下山途中掉下了悬崖,一个鲜活的生命顷刻间便定格成了一幅永恒的记忆。听母亲说,前些天他已经有了一位心上人,多搬运毛竹是为了多赚钱,他要通过自己辛勤的劳动,以期给对方和彼此许下一个美好的未来……

倏忽间,我的胸口不知被什么给堵住了,眼睛开始有些潮湿与生涩……从此便缄口不提休学一事,看着母亲默默地为我打点行装,盈盈的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

再后来,由于生活变故,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我到处流浪,只是,不管走到哪儿,那一丛丛婆娑且柔媚的身影,那一竿竿无以复加的翠色,总要时不时地闯入我的梦境,带给我杂陈五味的同时并唤起我对苦涩而美好的童年生活的无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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