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常忆旧时读书事

王维

90年代的农村，物质和精神双重贫瘠。儿时最大的乐趣莫过于上山捉鸟、下河摸鱼、回家看电视。农家子弟想读书很难，因为在只关心农活和成绩的父辈眼中，读闲书就是不务正业。但我很庆幸有一位爱读书且能包容我的父亲。

小时候，觉得父亲的书很神秘，总是趁他不在时偷偷翻看里面的插画。有时兴起还要拿铅笔为里面的人物戴个墨镜、添个胡子、叼根香烟、写个对白，当然也没少因此挨打。上小学后，识字越来越多，渐渐对书有了更浓的兴趣。起初极爱小人书，因为有插图语言也通俗易懂，先后看过《东周列国志》《红楼梦》等成册的书和一些小故事。五年级，学校办“图书角”为班级配发《小学生阅读》，还鼓励我们自带图书互相借阅。当时正连载《鲁滨孙漂流记》，同学们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上课都要偷偷看。一天，我把书带回家，父亲也被精彩的故事吸引，为了解决书瘾，我和父亲开始了“抄书计划”。每天，我带书回来给父亲抄，我则坐在旁边写作业，等父亲抄完我就跟他一起阅读。略显昏暗的老式台灯下，父子依偎在一起边读书边交流，时而欢笑时而感慨的温馨画面，直到现在仍是我最幸福的记忆。

中学我迷上了诗歌，14岁生日时父亲特意去镇上为我买了一本《唐宋词三百首》。记得那是一本只要八块钱的旧书，但对于每天只有一块钱饭费的我还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后来，家里多了一样开销就是买旧书，那时最喜欢的是《读者》，既便宜又开阔视野。每到周末，父亲都带我去集市上看书，一大一小捧着书一会儿开心，一会儿难过，在别人眼里就像两个傻子。由于经常去，书摊老板跟父亲成了好友，我们去的时候会得到特殊待遇，不仅有专属小马扎，遇到好书还会给我们留着，读起书来就更享受了。当然，读旧书也并不都幸福，有时遇见缺页少页真是寝食难安，总在想后面会发生什么，主人公结局如何……回家的路上，一定要缠着父亲问个明白才肯罢休。初中毕业的暑假，我被父亲送到他的发小家，那位教初中语文的叔叔家里有很多藏书。在叔叔家，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是看书，两个月后看的书摞起来比我个子还要高一头。

高中课业压力非常大，每月只能回家一次。那时，父亲因常年操劳身体每况愈下，回家也不再陪我读书，我们的关系也渐渐变得疏远。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父亲曾在我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失利时写了一封信，信中引用了《三国》中曹操对龙的评价，鼓励我要像龙一样能屈能伸、志向高远，还回忆了我们一起读书的温馨时光和我曾拥有的梦想。那封信最终被我烧了，因为我很羞愧，想起从前的自己，想起曾经的誓言，我第一次觉得对不起给予我厚望的父亲。

后来，我发奋学习如愿考上了中山大学国防生。从遥远的东北农村来到美丽的羊城广州，我再也不用坐在书摊前看旧书，因为学校有最好的图书馆和最一流的读书环境。那时的我离书越来越近，离父亲却越来越远，我们再也没有一起看过书，我也不再仰视他、依赖他。回家时，总是居高临下地告诉父亲我看过哪些书，懂了哪些道理，然后嫌弃他沉迷酒精，嫌弃他随便看我的书，嫌弃他的不振作……

最后一次跟父亲看书是入伍那年的冬天。那时，父亲被诊断为食道癌晚期，我去看他时人还在昏迷。我在书店买了几本书，想让父亲打发时间、缓解疼痛，但此时的父亲已经没有力气和心情阅读，我坐在病床边让一米九的他枕着我的肩膀，为他一字一句地读，就像儿时台灯下我依偎父亲的肩膀一样，可惜父亲还是在三个月后永远地离开了我。那天，我选了一些父亲爱读的书，一页一页一本一本地放入火中。我不能陪伴父亲，但我希望他能在书的陪伴下不再孤单。

而今，入伍多年的我不仅有能力买书还收藏了很多书。每当夜深人静时，我都在想天国的父亲此刻是否也正在看书，是否会怀念起与我一起读书的幸福时光。后来，我读过很多书，但唯一没有读懂也没有读够的就是父亲这本书，可惜我再也读不到了！

【作者简介】

王维，吉林长春人，毕业于中山大学，爱读书、爱写作、爱阅读。